乙卯,蜀侍中魏王宗侃卒。
戊午,帝遣骑将李绍荣直抵梁营,擒其斥候,梁人益恐,又以火栰焚其连舰。王彦章等闻帝引兵已至邹家口,己未,解杨刘围,走保杨村;唐兵追击之,复屯德胜。梁兵前后急攻诸城,士卒遭矢石、溺水、暍死者且万人,委弃资粮、铠仗、锅幕,动以千计。杨刘比至围解,城中无食已三日矣。
王彦章疾赵、张乱政,及为招讨使,谓所亲曰:“待我成功还,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!”赵、张闻之,私相谓曰:“我辈宁死于沙陀,不可为彦章所杀。”相与协力倾之。段凝素疾彦章之能而谄附赵、张,在军中与彦章动相违戾,百方沮桡之,惟恐其有功,潜伺彦章过失以闻于梁主。每捷奏至,赵、张悉归功于凝,由是彦章功竟无成。及归杨村,梁主信谗,犹恐彦章旦夕成功难制,征还大梁。使将兵会董璋攻泽州。
甲子,帝至杨刘劳李周曰:“微卿善守,吾事败矣。”
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卢程以私事干兴唐府,府吏不能应,鞭吏背;光禄卿兼兴唐少尹任团,圜之弟,帝之从姊壻也,诣程诉之。程骂曰:“公何等虫豸,欲倚妇力邪!”团诉于帝。帝怒曰:“朕误相此痴物,乃敢辱吾九卿!”欲赐自尽;卢质力救之,乃贬右庶子。
裴约遣间使告急于帝,帝曰:“吾兄不幸生此枭獍,裴约独能知逆顺。”顾谓北京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曰:“泽州弹丸之地,朕无所用,卿为我取裴约以来。”八月,壬申,绍斌将甲士五千救之,未至,城已陷,约死。帝深惜之。
甲戌,帝自杨刘还兴唐。
梁主命于滑州决河,东注曹、濮及郓以限唐兵。
初,梁主遣段凝监大军于河上,敬翔、李振屡请罢之,梁主曰:“凝未有过。”振曰:“俟其有过,则社稷危矣。”至是,凝厚赂赵、张求为招讨使,翔、振力争以为不可;赵、张主之,竟代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,于是宿将愤怒,士卒亦不服。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宗奭言于梁主曰:“臣为副元帅,虽衰朽,犹足为陛下扞御北方。段凝晚进,功名未能服人,众议讻讻,恐贻国家深忧。”敬翔曰:“将帅系国安危,今国势已尔,陛下岂可尚不留意邪!”梁主皆不听。
戊子,凝将全军五万营于王村,自高陵津济河,剽掠澶州诸县,至于顿丘。
梁主命王彦章将保銮骑士及他兵合万人,屯兖、郓之境,谋复郓州,以张汉杰监其军。
庚寅,帝引兵屯朝城。
戊戌,康延孝帅百余骑来奔,帝解所御锦袍玉带赐之,以为南面招讨都指挥使,领博州刺史。帝屏人问延孝以梁事,对曰:“梁朝地不为狭,兵不为少;然迹其行事,终必败亡。何则?主旣暗懦,赵、张兄弟擅权,内结宫掖,外纳货赂,官之高下唯视赂之多少,不择才德,不校勋劳。段凝智勇俱无,一旦居王彦章、霍彦威之右,自将兵以来,专率敛行伍以奉权贵。每出一军,不能专任将帅,常以近臣监之,进止可否动为所制。近又闻欲数道出兵,令董璋引陕虢、泽潞之兵自石会关趣太原,霍彦威以汝、洛之兵自相卫、邢洺寇镇定,王彦章、张汉杰以禁军攻郓州,段凝、杜晏球以大军当陛下,决以十月大举。臣窃观梁兵聚则不少,分则不多。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兵,帅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抵大梁,擒其伪主,旬月之间,天下定矣。”帝大悦。
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、内皇城使潘在迎、武勇军使顾在珣为狎客,陪侍游宴,与宫女杂坐,或为艳歌相唱和,或谈嘲谑浪,鄙俚亵慢,无所不至,蜀主乐之。在珣,彦朗之子也。
时枢密使宋光嗣等专断国事,恣为威虐,务徇蜀主之欲以盗其权。宰相王锴、庾传素等各保宠禄,无敢规正。潘在迎每劝蜀主诛谏者,无使谤国。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,幷作歌以讽;贤良方正蒲禹卿对策语极切直;蜀主虽不罪,亦不能用也。
九月,庚戌,蜀主以重阳宴近臣于宣华宛,酒酣,嘉王宗寿乘间极言社稷将危,流涕不已。韩昭、潘在迎曰:“嘉王好酒悲。”因谐笑而罢。
帝在朝城,梁段凝进至临河之南,澶西、相南,日有寇掠。自德胜失利以来,丧刍粮数百万,租庸副使孔谦暴敛以供军,民多流亡,租税益少,仓廪之积不支半岁。泽潞未下。卢文进、王郁引契丹屡过瀛、涿之南,传闻俟草枯冰合,深入为寇,又闻梁人欲大举数道入寇,帝深以为忧,召诸将会议。宣徽使李绍宏等皆以为郓州城门之外皆为寇境,孤远难守,有之不如无之,请以易卫州及黎阳于梁,与之约和,以河为境,休兵息民,俟财力稍集,更图后举。帝不悦,曰:“如此吾无葬地矣。”乃罢诸将,独召郭崇韬问之。对曰:“陛下不栉沐,不解甲,十五余年,其志欲以雪家国之雠耻也。今已正尊号,河北士庶日望升平,始得郓州尺寸之地,不能守而弃之,安能尽有中原乎!臣恐将士解体,将来食尽众散,虽画河为境,谁为陛下守之!臣尝细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,度己料彼,日夜思之,成败之机决在今岁。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,据我南鄙,又决河自固,谓我猝不能渡,恃此不复为备。使王彦章侵逼郓州,其意冀有奸人动摇,变生于内耳。段凝本非将材,不能临机决策,无足可畏。降者皆言大梁无兵,陛下若留兵守魏,固保杨刘,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,长驱入汴,彼城中旣空虚,必望风自溃。苟伪主授首,则诸将自降矣。不然,今秋谷不登,军粮将尽,若非陛下决志,大功何由可成!谚曰:'当道筑室,三年不成。'帝王应运,必有天命,在陛下勿疑耳。”帝曰:“此正合朕志。丈夫得则为王,失则为虏,吾行决矣!”司天奏:“今岁天道不利,深入必无功。”帝不听。
王彦章引兵踰汶水,将攻郓州,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,败其前锋于递坊镇,获将士三百人,斩首二百级,彦章退保中都。戊辰,捷奏至朝城,帝大喜,谓郭崇韬曰:“郓州告捷,足壮吾气!”己巳,命将士悉遣其家属归兴唐。
冬,十月,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
帝遣魏国夫人刘氏、皇子继岌归兴唐,与之诀曰:“事之成败,在此一决;若其不济,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!”仍命豆卢革、李绍宏、张宪、王正言同守东京。
壬申,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,癸酉,至郓州,中夜,进军踰汶,以李嗣源为前锋,甲戌旦,遇梁兵,一战败之,追至中都,围其城。城无守备,少顷,梁兵溃围出,追击,破之。王彦章以数十骑走,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,识其声,曰:“王铁枪也!”拔矟刺之,彦章重伤,马踬,遂擒之,幷擒都监张汉杰、曹州刺史李知节、裨将赵廷隐、刘嗣彬等二百余人,斩首数千级。廷隐,开封人;嗣彬,知俊之族子也。
彦章尝谓人曰:“李亚子鬬鸡小儿,何足畏!”至是,帝谓彦章曰:“尔常谓我小儿,今日服未?”又问:“尔名善将,何不守兖州?中都无壁垒,何以自固?”彦章对曰:“天命已去,无足言者。”帝惜彦章之材,欲用之,赐药傅其创,屡遣人诱谕之。彦章曰:“余本匹夫,蒙梁恩,位至上将,与皇帝交战十五年;今兵败力穷,死自其分,纵皇帝怜而生我,我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!岂有朝为梁将,暮为唐臣!此我所不为也。”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,彦章卧谓嗣源曰:“汝非邈佶烈乎?”彦章素轻嗣源,故以小名呼之。于是诸将称贺,帝举酒属嗣源曰:“今日之功,公与崇韬之力也。向从绍宏辈语,大事去矣。”
帝又谓诸将曰:“向所患惟王彦章,今已就擒,是天意灭梁也。段凝犹在河上,进退之计,宜何向而可?”诸将以为;“传者虽云大梁无备,未知虚实。今东方诸镇兵皆在段凝麾下,所余空城耳,以陛下天威临之,无不下者。若先广地,东傅于海,然后观衅而动,可以万全。”康延孝固请亟取大梁。李嗣源曰:“兵贵神速。今彦章就擒,段凝必未之知;就使有人走告,疑信之间尚须三日。设若知吾所向,卽发救兵,直路则阻决河,须自白马南渡,数万之众,舟楫亦难猝办。此去大梁至近,前无山险,方陈横行,昼夜兼程,信宿可至。段凝未离河上,友贞已为吾擒矣。延孝之言是也,请陛下以大军徐进,臣愿以千骑前驱。”帝从之。令下,诸军皆踊跃愿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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