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欲幸骊山温汤,左仆射李绛、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,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,叩头谏曰:“昔周幽王幸骊山,为犬戎所杀;秦始皇葬骊山,国亡;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;先帝幸骊山,享年不长。”上曰:“骊山若此之凶邪?我宜一往以验彼言。”十一月,庚寅,幸温汤,卽日还宫,谓左右曰:“彼叩头者之言,安足信哉!”
丙申,立皇子普为晋王。
朝廷得刘悟遗表,议者多言上党内镇,与河朔异,不可许。左仆射李绛上疏,以为:“兵机尚速,威断贵定,人情未一,乃可伐谋。刘悟死已数月,朝廷尚未处分,中外人意,共惜事机。今昭义兵众,必不尽与从谏同谋,纵使其半叶同,尚有其半效顺。从谏未尝久典兵马,威惠未加于人。又此道素贫,非时必无优赏。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一将充昭义节度使,令兼程赴镇,从谏未及布置,新使已至潞州,所谓'先人夺人之心'也。新使旣至,军心自有所系,从谏无位,何名主张,设使谋挠朝命,其将士必不肯从。今朝廷久无处分,彼军不晓朝廷之意,欲效顺则恐忽授从谏,欲同恶则恐别更除人,犹豫之间,若有奸人为之画策,虚张赏设钱数,军士觊望,尤难指挥。伏望速赐裁断,仍先下明敕,宣示军众,奖其从来忠节,赐新使缯五十万匹,使之赏设;续除刘从谏一剌史。从谏旣粗有所得,必且择利而行,万无违拒。设不从命,臣亦以为不假攻讨,何则?臣闻从谏已禁山东三州军士不许自畜兵刀,足明羣心殊未得一,帐下之事亦在不疑。熟计利害,决无卽授从谏之理。”时李逢吉、王守澄计议已定,竟不用绛等谋。十二月,辛丑,以从谏为昭义留后。刘悟烦苛,从谏济以宽厚,众颇附之。
李绛好直言,李逢吉恶之。故事,仆射上日,宰相送之,百官立班,中丞列位于廷,尚书以下每月当牙。元和中,伊慎为仆射,太常博士韦谦上言旧仪太重,削去之。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势,与绛相遇于涂,不之避。绛引故事上言:“仆射,国初为正宰相,礼数至重。傥人才忝位,自宜别授贤良;若朝命守官,岂得有亏法制。乞下百官详定。”议者多从绛议。上听行旧仪。甲子,以绛有足疾,除太子少师、分司。
言事者多称裴度贤,不宜弃之藩镇,上数遣使至兴元劳问度,密示以还期;度因求入朝,逢吉之党大惧。
敬宗宝历二年(丙年、八二六年)
春,正月,壬辰,裴度自兴元入朝,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。先是民间谣云:“绯衣小儿坦其腹,天上有口被驱逐。”又,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,如干象,度宅偶居第五冈。张权舆上言:“度名应图谶,宅占冈原,不召而来,其旨可见。”上虽年少,悉察其诬谤,待度益厚。
度初至京师,朝士填门,度留客饮。京兆尹刘栖楚附度耳语,侍御史崔咸举觞罚度曰:“丞相不应许所由官呫嗫耳语。”度笑而饮之。栖楚不自安,趋出。
二月,丁未,以度为司空、同平章事。度在中书,左右忽白失印,闻者失色。度饮酒自如;顷之,左右白复于故处得印,度不应。或问其故,度曰:“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券耳,急之则投诸水火,缓之则复还故处。”人服其识量。
上自卽位以来,欲幸东都,宰相及朝臣谏者甚众,上皆不听,决意必行,已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,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。裴度从容言于上曰:“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,自多难以来,兹事遂废。今宫阙、营垒、百司廨舍率已荒阤,陛下傥欲行幸,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完葺,然后可往。”上曰:“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,如卿所言,不往亦可。”会朱克融、王庭凑皆请以兵匠助修东都。三月丁亥,敕以修东都烦扰,罢之,召卢贞还。
先是,朝廷遣中使赐朱克融时服,克融以为疏恶,执留敕使;又奏“当道今岁将士春衣不足,乞度支给三十万端匹”;又奏“欲将兵马及丁匠五千助修宫阙”。上患之,以问宰相,欲遣重臣宣慰,仍索敕使。裴度对曰:“克融无礼已甚,殆将毙矣!譬如猛兽,自于山林中咆哮跳踉,久当自困,必不敢辄离巢穴。愿陛下勿遣宣慰,亦勿索敕使,旬日之后,徐赐诏书云:'闻中官至彼,稍失去就,俟还,朕自有处分。时服,有司制造不谨,朕甚欲知之,已令区处。其将士春衣,从来非朝廷征发,皆本道自备。朕不爱数十万匹物,但素无此例,不可独与范阳。'所称助修宫阙,皆是虚语,若欲直挫其奸,宜云'丁匠宜速遣来,已令所在排比供拟。'彼得此诏,必苍黄失图。若且示含容,则云'修宫阙事在有司,不假丁匠远来。'如是而已,不足劳圣虑也。”上悦,从之。
立才人郭氏为贵妃。妃,晋王普之母也。
横海节度使李全略薨;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领留后,重赂邻道,以求承继。
夏,四月,戊申,以昭义留后刘从谏为节度使。
五月,幽州军乱,杀朱克融及其子延龄,军中立其少子延嗣主军务。
六月,甲子,上御三殿,令左右军、敎坊、内园为击球、手搏、杂戏。戏酣,有断臂、碎首者,夜漏数刻乃罢。
己卯,上幸兴福寺,观沙门文潊俗讲。
癸未,衡王绚薨。
壬辰,宣索左藏见在银十万两金七千两,悉贮内藏,以便赐与。
道士赵归真说上以神仙,僧惟贞、齐贤、正简说上以祷祠求福,皆出入宫禁,上信用其言。山人杜景先请徧历江、岭,求访异人。有润州人周息元,自言寿数百岁,上遣中使迎之。八月,乙巳,息元至京师,上馆之禁中山亭。
朱延嗣旣得幽州,虐用其人;都知兵马使李载义与弟牙内兵马使载宁共杀延嗣,幷屠其家三百余人。载义权知留后,九月,数延嗣之罪以闻。载义,承干之后也。
庚申,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妄奏李同捷为军士所逐,走归本道,请束身归朝。寻奏同捷复归沧州。
壬申,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程同平章事、充河东节度使。
冬,十月,己亥,以李载义为卢龙节度使。
十一月,甲申,以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、充山南东道节度使。
上游戏无度,狎昵羣小,善击球,好手搏,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,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,昼夜不离侧;又好深夜自捕狐狸。性复褊急,力士或恃恩不逊,辄配流、籍没;宦官小过,动遭捶挞,皆怨且惧。十二月,辛丑,上夜猎还宫,与宦官刘克明、田务澄、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、王嘉宪、石从宽、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。上酒酣,入室更衣,殿上烛忽灭,苏佐明等弒上于室内。刘克明等矫称上旨,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,以绛王悟权句当军国事。壬寅,宣遗制,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。
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,于是枢密使王守澄、杨承和、中尉魏从简、梁守谦定议,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,发左‖右神策、飞龙兵进讨贼党,尽斩之。克明赴井,出而斩之。绛王为乱兵所害。
时事起苍猝,守澄以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,一夕处置,皆与之共议。守澄等欲号令中外,而疑所以为辞。处厚曰:“正名讨罪,于义何嫌;安可依违,有所讳避!”又问:“江王当如何践祚?”处厚曰:“诘朝,当以王敎布告中外以已平内难。然后羣臣三表劝进,以太皇太后令册命卽皇帝位。”当时皆从其言,时不暇复问有司,凡百仪法,皆出于处厚,无不叶宜。
癸卯,以裴度摄冢宰。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,王素服涕泣。甲辰,见诸军使于少阳院。赵归真等诸术士及敬宗时佞幸者,皆流岭南或边地。
乙巳,文宗卽位,更名昂。戊申,尊母萧氏为皇太后,王太后为宝历太后。是时,郭太后居兴庆宫,王太后居义安殿,萧太后居大内。上性孝谨,事三宫如一,每得珍异之物,先荐郊庙,次奉三宫,然后进御。萧太后,闽人也。
庚戌,以翰林学士韦处厚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上自为诸王,深知两朝之弊,及卽位,励精求治,去奢从俭。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,出三千余人。五坊鹰犬,准元和故事,量留校猎外,悉放之。有司供宫禁年支物,并准贞元故事。省敎坊、翰林、总监宂食千二百余员,停诸司新加衣粮。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,悉归之有司。先宣索组绣、雕镂之物,悉罢之。敬宗之世,每月视朝不过一二,上始复旧制,每奇日未尝不视朝,对宰相羣臣延访政事,久之方罢。待制官旧虽设之,未尝召对,至是屡蒙延问。其辍朝、放朝皆用偶日,中外翕然相贺,以为太平可冀。
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