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。翰林学士裴垍、李绛上言,以为:“李锜僭侈,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,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。陛下闵百姓无告,故讨而诛之,今辇金帛以输上京,恐远近失望。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,代今年租赋。”上嘉叹久之,卽从其言。
昭义节度使卢从史,内与王士真、刘济潜通,而外献策请图山东,擅引兵东出。上召令还,从史托言就食邢、洺,不时奉诏;久之,乃还。
他日,上召李绛对于浴堂,语之曰:“事有极异者,朕比不欲言之。朕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,续征入朝。絪乃泄之于从史,使称上党乏粮,就食山东。为人臣负朕乃尔,将何以处之?”对曰:“审如此,灭族有余矣!然絪、从史必不自言,陛下谁从得之?”上曰:“吉甫密奏。”绛曰:“臣窃闻搢绅之论,称絪为佳士,恐必不然。或者同列欲专朝政,疾宠忌前,愿陛下更熟察之,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!”上良久曰:“诚然,絪必不至此。非卿言,朕几误处分。”
上又尝从容问绛曰:“谏官多谤讪朝政,皆无事实,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余,何如?”对曰:“此殆非陛下之意,必有邪臣以壅蔽陛下之聪明者。人臣死生,系人主喜怒,敢发口谏者有几!就有谏者,皆昼度夜思,朝删暮减,比得上达,什无二三。故人主孜孜求谏,犹惧不至,况罪之乎!如此,杜天下之口,非社稷之福也。”上善其言而止。
羣臣请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;丙申,许之。
盩厔尉、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余篇,规讽时事,流闻禁中;上见而悦之,召入翰林为学士。
十二月,丙辰,上谓宰相曰:“太宗以神圣之资,羣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,况朕寡昧,自今事有违,卿当十论,无但一二而已。”
丙寅,以高崇文同平章事,充邠宁节度、京西诸军都统。
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,为子季友求尚主;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。翰林学士李绛谏曰:“頔,虏族;季友,庶孼,不足以辱帝女,宜更择高门美才。”上曰:“此非卿所知。”己卯,公主适季友,恩礼甚盛;頔出望外,大喜。顷之,上使人讽之入朝谢恩,頔遂奉诏。
是岁,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,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,州府二百九十五,县千四百五十三。其凤翔、鄜坊、邠宁、振武、泾原、银夏、灵盐、河东、易定、魏博、镇冀、范阳、沧景、淮西、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外,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‖西、宣歙、淮南、江西、鄂岳、福建、湖南八道四十九州岛,一百四十四万户,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。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余人,比天宝三分增一,大率二户资一兵。其水旱所伤,非时调发,不在此数。
宪宗元和三年(戊子、八〇八年)
春,正月,癸巳,羣臣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;赦天下。“自今长吏诣阙,无得进奉。”知枢密刘光琦奏分遣诸使赍赦诣诸道,意欲分其馈遗,翰林学士裴垍、李绛奏“敕使所至烦扰,不若但附急递。”上从之。光琦称旧例,上曰:“例是则从之,苟为非是,柰何不改!”
临泾镇将郝泚以临泾地险要,水草美,吐蕃将入寇,必屯其地,言于泾原节度使段佑,奏而城之,自是泾原获安。
二月,戊寅,咸安大长公主薨于回鹘。三月,回鹘腾里可汗卒。
癸巳,郇王总薨。
辛亥,御史中丞卢坦奏弹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,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赦进奉。上召坦褒慰之,曰:“朕已释其罪,不可失信。”坦曰:“赦令宣布海内,陛下之大信也。晟等不畏陛下法,柰何存小信弃大信乎!”上乃命归所进于有司。
夏,四月,上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,伊阙尉牛僧孺、陆浑尉皇甫湜、前进士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,无所避;吏部侍郎杨于陵、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,贯之署为上第。上亦嘉之,诏中书优与处分。李吉甫恶其言直,泣诉于上,且言“翰林学士裴垍、王涯覆策。湜,涯之甥也,涯不先言;垍无所异同。”上不得已,罢垍、涯学士,垍为户部侍郎,涯为都官员外郎,贯之为果州刺史。后数日,贯之再贬巴州刺史,涯贬虢州司马。乙亥,以杨于陵为岭南节度使,亦坐考策无异同也。僧孺等久之不调,各从辟于藩府。僧孺,弘之七世孙;宗闵,元懿之玄孙;贯之,福嗣之六世孙;湜,睦州新安人也。
丁丑,罢五月朔宣政殿朝贺。
以荆南节度使裴均为右仆射。均素附宦官得贵显,为仆射,自矜大。尝入朝,踰位而立;中丞卢坦揖而退之,均不从。坦曰:“昔姚南仲为仆射,位在此。”均曰:“南仲何人?”坦曰:“是守正不交权幸者。”坦寻改右庶子。
五月,翰林学士、左拾遗白居易上疏,以为:“牛僧孺等直言时事,恩奖登科,而更遭斥逐,并出为关外官。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,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,皆坐谴谪。卢坦以数举职事黜庶子。此数人皆今之人望,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臧者也。一旦无罪悉疏弃之,上下杜口,众心汹汹,陛下亦知之乎?且陛下旣下诏征之直言,索之极谏,僧孺等所对如此,纵未能推而行之,又何忍罪而斥之乎!昔德宗初卽位,亦征直言极谏之士,策问天旱,穆质对云:'两汉故事,三公当免;卜式着议,弘羊可烹。'德宗深嘉之,自畿尉擢为左补阙。今僧孺等所言未过于穆质,而遽斥之,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!”质,宁之子也。
丙午,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汨密施合毗伽保义可汗。
西原蛮酋长黄少卿请降;六月,癸亥,以为归顺州刺史。
沙陀劲勇冠诸胡,吐蕃置之甘州,每战,以为前锋。回鹘攻吐蕃,取凉州;吐蕃疑沙陀贰于回鹘,欲迁之河外。沙陀惧,酋长朱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,遂帅部落三万,循乌德鞬山而东。行三日,吐蕃追兵大至,自洮水转战至石门,凡数百合;尽忠死,士众死者太半。执宜帅其余众犹近万人,骑三千,诣灵州降。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,自帅众迎于塞上,置之盐州,为市牛羊,广其畜牧,善抚之。诏置阴山府,以执宜为兵马使。未几,尽忠弟葛勒阿波又帅众七百诣希朝降,诏以为阴山府都督。自是,灵盐每有征讨,用之所向皆捷,灵盐军益强。
秋,七月,辛巳朔,日有食之。
以右庶子卢坦为宣歙观察使。苏强之诛也,兄弘在晋州幕府,自免归,人莫敢辟。坦奏:“弘有才行,不可以其弟故废之,请辟为判官。”上曰:“向使苏强不死,果有才行,犹可用也,况其兄乎!”坦到官,值旱饥,谷价日增,或请抑其价。坦曰:“宣、歙土狭谷少,所仰四方之来者;若价贱,则商船不复来,益困矣。”旣而米斗二百,商旅辐凑。
九月,庚寅,以于頔为司空,同平章事如故;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,为山南东道节度使。
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。锷家巨富,厚进奉及赂宦官,求平章事。翰林学士白居易以为:“宰相人臣极位,非清望大功不应授。昨除裴均,外议已纷然,今又除锷,则如锷之辈皆生冀望。若尽与之,则典章大怀,又不感恩;不与,则厚薄有殊,或生怨望。幸门一启,无可柰何。且锷在镇五年,百计诛求,货财旣足,自入进奉。若除宰相,四方藩镇皆谓锷以进奉得之,竞为刻剥,则百姓何以堪之!”事遂寝。
壬辰,加宣武节度使韩弘同平章事。
丙申,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,然宠信弥厚,故未几复擢为相。
初,德宗不任宰相,天下细务皆自决之,由是裴延龄辈得用事。上在藩邸,心固非之;及卽位,选擢宰相,推心委之,尝谓垍等曰:“以太宗、玄宗之明,犹藉辅佐以成其理,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!”垍亦竭诚辅佐。上尝问垍:“为理之要何先?”对曰:“先正其心。”旧制,民输税有三:一曰上供;二曰送使;三曰留州。建中初定两税,货重钱轻;是后货轻钱重,民所出已倍其初;其留州、送使者,所在又降省估就实估,以重敛于民。及垍为相,奏:“天下留州、送使物,请一切用省估;其观察使,先税所理之州以自给,不足,然后许税于所属之州。”由是江、淮之民稍苏息。先是,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,垍独赏之。垍器局峻整,人不敢干以私。尝有故人自远诣之,垍资给优厚,从容款狎。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,垍曰:“公不称此官,不敢以故人之私伤朝廷至公。他日有盲宰相怜公者,不妨得之,垍则必不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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