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、杨惠元军,建徽走免,惠元将奔奉天,怀光遣兵追杀之。怀光又宣言曰:“吾今与朱泚连和,车驾且当远避!”
怀光以韩游瓌朔方将也,掌兵在奉天,与游瓌书,约使为变,游瓌密奏之;明日,又以书趣之。上称其忠义,因问:“策安出?”对曰:“怀光总诸道兵,故敢恃众为乱。今邠宁有张昕,灵武有宁景璇,河中有吕鸣岳,振武有杜从政,潼关有唐朝臣,渭北有窦觎,皆守将也。陛下各以其地及其众授之,尊怀光之官,罢其权,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。怀光独立,安能为乱!”上曰:“罢怀光兵权,若朱泚何?”对曰:“陛下旣许将士以克城殊赏,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,谁不愿之!邠府兵以万数,借使臣得而将之,足以诛泚;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,泚不足忧也!”上然之。
丁卯,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,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干陵,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。升鸾诣浑瑊自言,瑊遽以闻,且请决幸梁州。上命瑊戒严,瑊出,部勒未毕,上已出城西,命戴休颜守奉天,朝臣将士狼狈扈从。戴休颜徇于军中曰:“怀光已反!”遂乘城拒守。
朱泚之称帝也,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,泚召之,不起;使蒋镇自往说之,凡再往,知不可诱胁,乃叹曰:“镇亦忝列曹,不能舍生,以至于此,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!”歔欷而返。乃闻帝幸山南,搏膺大呼,自投于床,不食数日而卒。
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,称老疾不堪山险,削发为僧,匿于仙游寺。泚闻之,召至长安,以为吏部尚书。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!
怀光遣其将孟保、惠静寿、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,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。三将曰:“彼使我为不臣,我以追不及报之,不过不使我将耳。”因目增曰:“军士未朝食,如何?”增绐其众曰:“此东数里有佛祠,吾贮粮焉。”三将帅众而东,纵之剽掠,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,以追不及还报,怀光皆黜之。
河东将王权、马汇引兵归太原。
李晟得除官制,拜哭受命,谓将佐曰:“长安,宗庙所在,天下根本,若诸将皆从行,谁当灭贼者!”乃治城隍,缮甲兵,为复京城之计。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余万斛,度支给李怀光军,几尽。是时怀光、朱泚连兵,声势甚盛,车驾南幸,人情扰扰;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,内无资粮,外无救援,徒以忠义感激将士,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。又以书遗怀光,辞礼卑逊,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,劝之立功补过,故怀光惭恧,未忍击之。晟曰:“畿内虽兵荒之余,犹可赋敛。宿兵养寇,患莫大焉!”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,择四十余人,假官以督渭北刍粟,不旬日,皆充羡;乃流涕誓众,决志平贼。
田悦用兵数败,士卒死者什六七,其下皆厌苦之。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。巢父性辩博,至魏州,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;悦及将士皆喜。兵马使田绪,承嗣之子也,凶险,多过失,悦不忍杀,杖而拘之。悦旣归国,内外撤警备。三月,壬申朔,悦与巢父宴饮,绪对弟侄有怨言,其侄止之,绪怒,杀侄,旣而悔之,曰:“仆射必杀我!”旣夕,悦醉,归寝,绪与左右密穿后垣入,杀悦及其母、妻等十余人,卽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。将旦,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、判官许士则、都虞候蒋济议事;府署深邃,外不知有变,士则、济先至,召入,乱斫杀之。绪恐旣明事泄,乃出门,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,绪疾呼谓众曰:“刘忠信与扈崿谋反,昨夜刺杀仆射。”众大惊,諠哗。忠信未及自辩,众分裂杀之。扈崿来,及戟门遇乱,招谕将士,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。绪惧,登城而立,大呼谓众曰:“绪,先相公之子,诸君受先相公恩,若能立绪,兵马使赏缗钱二千,大将半之,下至士卒,人赏百缗,竭公私之货,五日取办。”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,皆归绪,军府乃安。因请命于孔巢父,巢父命绪权知军府。后数日,众乃知绪杀其兄,虽悔怒,而绪已立,无如之何。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余人。
李抱真、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,闻乱,不敢进。朱滔闻悦死,喜曰:“悦负恩,天假手于绪也!”卽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,合兵万二千人攻魏州。寔军王莽河,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。滔别遣人说绪,许以本道节度使。绪方危急,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,滔喜,遣臧还报,使亟定盟约。时绪部署城内已定,李抱真、王武俊又遣使诣绪,许以赴援,如悦存日之约。绪召将佐议之,幕僚曾穆、卢南史曰:“用兵虽尚威武,亦本仁义,然后有功。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,白骨蔽野,虽先仆射背德,其民何罪!今虽盛强,其亡可跂立而待也。况昭义、恒冀方相与攻之,柰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!不若归命朝廷,天子方蒙尘于外,闻魏博使至必喜,官爵旋踵而至矣。”绪从之,遣使奉表诣行在,城守以俟命。
上之发奉天也,韩游瓌帅其麾下八百余人还邠州。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,恶之,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;三令其众,众不应,窃相谓曰:“若与我曹击朱泚,惟力是视;若欲反,我曹有死,不能从也!”怀光知众不可强,问计于宾佐,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:“取长安,杀朱泚,散军还诸道,单骑诣行在,如此,臣节亦未亏,功名犹可保也。”顿首恳请,至于流涕,怀光许之。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,徐图去就,怀光乃说其众曰:“今且屯泾阳,召妻孥于邠,俟至,与之俱往河中。春装旣办,还攻长安,未晚也。东方诸县皆富实,军发之日,听尔俘掠。”众许之。怀光乃谓景略曰:“向者之议,军众不从,子宜速去,不且见害!”遣数骑送之。景略出军门,恸哭曰:“不意此军陷于不义!”
怀光遣使诣邠州,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余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,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余骑胁迁之。韩游瓌说昕曰:“李太尉功高,自蹈祸机;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,游瓌请帅麾下以从。”昕曰:“昕微贱,赖李太尉得至此,不忍负也!”游瓌乃谢病不出,阴与诸将高固、杨怀宾等相结。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,高固曰:“昕以众去,则邠城空矣。”乃诈为浑瑊书,召吐蕃使稍逼邠城。昕等惧,竟不敢出。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,游瓌知之,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,遣杨怀宾奉表以闻,且遣人告崔汉衡。汉衡矫诏以游瓌知军府事,军中大喜。怀光子旻在邠,游瓌遣之,或曰:“不杀旻,何以自明?”游瓌曰:“杀旻,则怀光怒,其众必至,不如释旻以走之。”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,闻之,泣白怀光曰:“父立功于国,子当诛夷,不可典兵。”怀光囚之。于是游瓌屯邠宁,戴休颜屯奉天,骆元光屯昭应,尚可孤屯蓝田,皆受李晟节度,晟军声大振。
始,怀光方强,朱泚畏之,与怀光书,以兄事之,约分帝关中,永为邻国。及怀光决反,逼乘舆南幸,其下多叛之,势益弱。泚乃赐怀光诏书,以臣礼待之,且征其兵。怀光惭怒,内忧麾下为变,外恐李晟袭之,遂烧营东走,掠泾阳等十二县,鸡犬无遗。及富平,大将孟涉、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,将士在道散亡相继。至河中,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,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,遂纳之,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。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,刺史李纾惧,奔行在;幕僚裴向摄州事,诣贵先,责以逆顺之理,贵先感寤,遂请降,同州由是获全。向,遵庆之子也。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,据之,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;峤请降。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。
丁亥,以李晟兼京畿、渭北、鄜、坊、丹、延节度使。
庚寅,车驾至城固。唐安公主薨,上长女也。
上在道,民有献瓜果者,上欲以散试官授之,访于陆贽,贽上奏,以为:“爵位恒宜慎惜,不可轻用。起端虽微,流弊必大。献瓜果者,止可赐以钱帛,不当酬以官。”上曰:“试官虚名,无损于事。”贽又上奏,其略曰:“自兵兴以来,财赋不足以供赐,而职官之赏兴焉;青朱杂沓于胥徒,金紫普施于舆皁。当今所病,方在爵轻,设法贵之,犹恐不重,若又自弃,将何劝人!夫诱人之方,惟名与利,名近虚而于敎为重,利近实而于德为轻。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,则耗匮而物力不给;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,则诞谩而人情不趋。故国家命秩之制,有职事官,有散官,有勋官,有爵号,然掌务而授俸者,唯系职事之一官也,此所谓施实利而寓虚名者也。其勋、散、爵号三者所系,大抵止于服色、资荫而已,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。今之员外、试官,颇同勋、散、爵号,虽则授无费禄,受不占员,然而突铦锋、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,竭筋力、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。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,则彼必相谓曰'吾以忘躯命而获官,此以进瓜果而获官,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'。视人如草木,谁复为用哉!今陛下旣未有实利以敦劝,又不重虚名而滥施,人无藉焉。则后之立功者,将曷用为赏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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