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。
郭子仪还东都,经营河北。
崔器、吕諲上言:“诸陷贼官,背国从伪,准律皆应处死。”上欲从之。李岘以为:“贼陷两京,天子南巡,人自逃生。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,今一概以叛法处死,恐乖仁恕之道。且河北未平,羣臣陷贼者尚多,若宽之,足开自新之路;若尽诛,是坚其附贼之心也。书曰:'歼厥渠魁,胁从罔理。'諲、器守文,不达大体。惟陛下图之。”争之累日,上从岘议,以六等定罪,重者刑之于市,次赐自尽,次重杖一百,次三等流、贬。壬申,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,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;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。
上欲免张均、张垍死,上皇曰:“均、垍事贼,皆任权要。均仍为贼毁吾家事,罪不可赦。”上叩头再拜曰:“臣非张说父子,无有今日。臣不能活均、垍,使死者有知,何面目见说于九泉!”因俯伏流涕。上皇命左右扶上起,曰:“张垍为汝长流岭表,张均必不可活,汝更勿救。”上泣而从命。
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。顷之,有自贼中来者,言“唐羣臣从安庆绪在邺者,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,皆自悼,恨失身贼庭;及闻希烈等诛,乃止。”上甚悔之。
臣光曰:为人臣者,策名委质,有死无贰。希烈等或贵为卿相,或亲连肺腑,于承平之日,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,救社稷之危,迎合苟容以窃富贵;及四海横溃,乘舆播越,偷生苟免,顾恋妻子,媚贼称臣,为之陈力,此乃屠酤之所羞,犬马之不如。傥各全其首领,复其官爵,是谄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。彼颜杲卿、张巡之徒,世治则摈斥外方,沈抑下僚;世乱则委弃孤城,齑粉寇手。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,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!至于微贱之臣,巡徼之隶,谋议不预,号令不及,朝闻亲征之诏,夕失警跸之所,乃复责其不能扈从,不亦难哉!六等议刑,斯亦可矣,又何悔焉!
故妃韦氏旣废为尼,居禁中,是岁卒。
置左、右神武军,取元从子弟充,其制皆如四军,总谓之北牙六军。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,分左、右厢,号曰英武军。
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,领蒲、绛等七州;分剑南为东、西川节度,东川领梓、遂等十二州;又置荆澧节度,领荆、澧等五州;夔峡节度,领夔、峡等五州;更安西曰镇西。
肃宗干元元年(戊戌,公元七五八年)
春,正月,戊寅,上皇御宣政殿,授册,加上尊号。上固辞“大圣”之号,上皇不许。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。
先是,官军旣克京城,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,遣使检括,颇有烦扰;乙酉,敕尽停之,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。
二月,癸卯朔,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。辅国依附张淑妃,判元帅府行军司马,势倾朝野。
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,以为鸿胪卿,充河北招讨使。
丁未,上御明凤门,赦天下,改元。尽免百姓今载租、庸。复以载为年。
庚午,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,充平卢节度使。
三月,甲戌,徙楚王俶为成王。
戊寅,立张淑妃为皇后。
镇西、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。癸巳,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,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。
安庆绪之北走也,其平原太守王暕、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;庆绪使其将蔡希德、安太清攻拔之,生擒以归,冎于邺市。凡有谋归者,诛及种、族,乃至部曲、州县、官属,连坐死者甚众。又与其羣臣歃血盟于邺南,而人心益离。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,夏,四月,与蔡希德、崔干佑将步骑二万,涉沁水攻之,不胜而还。
癸卯,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,充东京留守。
辛卯,新主入太庙。甲寅,上享太庙,遂祀昊天上帝;乙卯,御明凤门,赦天下。
五月,壬午,制停采访使,改黜陟使为观察使。
张镐性简澹,不事中要,闻史思明请降,上言:“思明凶险,因乱窃位,力强则众附,势夺则人离,彼虽人面,心如野兽,难以德怀,愿勿假以威权。”又言:“滑州防御使许叔冀,狡猾多诈,临难必变,请征入宿卫。”时上以宠纳思明,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,皆言思明、叔冀忠恳可信,上以镐为不切事机,戊子,罢为荆州防御使;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。
张后生兴王佋,纔数岁,欲以为嗣,上疑未决,从容谓考功郎中、知制诰李揆曰:“成王长,且有功,朕欲立为太子,卿意何如?”揆再拜贺曰:“此社稷之福,臣不胜大庆。”上喜曰:“朕意决矣。”庚寅,立成王俶为皇太子。揆,玄道之玄孙也。
乙未,以崔圆为太子少师,李麟为少傅,皆罢政事。上颇好鬼神,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,每议礼仪,多杂以巫祝俚俗。上悦之,以玙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,谥曰忠节,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。杲卿之死也,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,竟无褒赠。上在凤翔,颜真卿为御史大夫,泣诉于上,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,具奏其状于上皇,上皇杖杀通幽。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,因寓居寿阳,为史思明所虏,裹以牛革,送于范阳,会安庆绪初立,有赦,得免。思明降,乃得归,求其父尸于东京,得之,遂幷袁履谦尸棺敛以归。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;真卿时为蒲州刺史,使泉明往求之,泉明号泣求访,哀感路人,久乃得之。泉明诣亲故乞索,随所得多少赎之,先姑姊妹而后其子。姑女为贼所掠,泉明有钱二百缗,欲赎己女,闵其姑愁悴,先赎姑女;比更得钱,求其女,已失所在。遇羣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,皆与之归,凡五十余家,三百余口,均减资粮,一如亲戚。至蒲州,真卿悉加赡给,久之,随其所适而资送之。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,发棺视之,与杲卿无异,乃始惭服。
六月,己酉,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,从王玙之请也。上尝不豫,卜云山川为祟,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、大川。巫恃势,所过烦扰州县,干求受赃。黄州有巫,盛年美色,从无赖少年数十,为蠹尤甚,至黄州,宿于驿舍。刺史左震晨至驿,门扃锁,不可启,震怒,破锁而入,曳巫于阶下斩之,所从少年悉毙之。籍其赃,数十万,具以状闻,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,遣中使还京师,上无以罪也。
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,充镇西、北庭行营节度使。
山人韩颖改造新历,丁巳,初行颖历。
戊午,敕两京陷贼官,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;贬、降者续处分。
太子少师房管旣失职,颇怏怏,多称疾不朝,而宾客朝夕盈门,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:“管有文武才,宜大用。”上闻而恶之,下制数管罪,贬豳州刺史。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,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,皆管党也。
初,史思明以列将事平卢军使乌知义,知义善待之。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,以郡降思明,思明思旧恩而全之。及安庆绪败,承恩劝思明降唐。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,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,阴使图之;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,赐阿史那承庆铁券,令共图思明,上从之。
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,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,诸将以白思明,思明疑未察。会承恩入京师,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。承恩旣宣旨,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,帷其床,伏二人于床下。承恩少子在范阳,思明使省其父。夜中,承恩密谓其子曰:“吾受命除此逆胡,当以吾为节度使。”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。思明乃执承恩,索其装囊,得铁券及光弼牒,牒云:“承庆事成则付铁券;不然,不可付也。”又得簿书数百纸,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。思明责之曰:“我何负于汝而为此!”承恩谢曰:“死罪,此皆李光弼之谋也。”思明乃集将佐使民,西向大哭曰:“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,何负陛下,而欲杀臣!”遂榜杀承恩父子,连坐死者二百余人。承恩弟承玼走免。思明囚思敬,表上其状。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:“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,皆承恩所为,杀之甚善。”
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,思明谓诸将曰:“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,上皇自弃之幸蜀,今犹不免于死,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!”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,思明从之,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:“陛下不为臣诛光弼,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。”不矜草表以示思明,及将入函,仁智悉削去之。写表者以白思明,思明命执二人斩之。仁智事思明久,思明怜,欲活之,复召入,谓曰:“我任使汝垂三十年,今日非我负汝。”仁智大呼曰:“人生会有一死,得尽忠义,死之善者也。今从大夫反,不过延岁月,岂若速死之愈乎!”思明怒,乱捶之,脑流于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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