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丑,僧辩至姑孰,子鉴帅步骑万余人渡洲,于岸挑战,又以鸼{舟了}千艘载战士。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,留大舰夹泊两岸。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,争出趋之;大舰断其归路,鼓噪大呼,合战中江,子鉴大败,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。子鉴仅以身免,收散卒走还建康,据东府。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,引军而前,历阳戍迎降。景闻子鉴败,大惧,涕下覆面,引衾而卧,良久方起,叹曰:“误杀乃公!”
庚辰,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,辛巳,乘潮入淮,进至禅灵寺前。景召石头津主张宾,使引淮中舣{舟步}及海艟,以石缒之,塞淮口;缘淮作城,自石头至于朱雀街,十余里中,楼堞相接。僧辩问计于陈霸先,霸先曰:“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,韦粲在青溪,竟不渡岸,贼登高望之,表里俱尽,故能覆我师徒。今围石头,须渡北岸。诸将若不能当锋,霸先请先往立栅。”壬午,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,众军次连八城,直出石头西北。景恐西州路绝,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。景使王伟守台城。乙酉,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、前平东将军杜幼安。
刘神茂至建康,丙戌,景命为大剉碓,先进其足,寸寸斩之,以至于头。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,故得免祸。
丁亥,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,侯景帅众万余人、铁骑八百余匹陈于西州之西。陈霸先曰:“我众贼寡,应分其兵势,以强制弱;何故聚其锋锐,令致死于我!”乃命诸将分处置兵。景冲将军王僧志陈,僧志小缩,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,景兵乃却。霸先与王琳、杜龛等以铁骑乘之,僧辩以大兵继进,景兵败退,据其栅。龛,岸之兄子也。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,开北门降,僧辩入据之。景与霸先殊死战,景帅百余骑,弃矟执刀,左右冲陈;陈不动,众遂大溃,诸军逐北至西明门。
景至阙下,不敢入台,召王伟责之曰:“尔令我为帝,今日误我!”伟不能对,绕阙而藏。景欲走,伟执鞚谏曰:“自古岂有叛天子邪!宫中卫士,犹足一战,弃此,将欲安之!”景曰:“我昔败贺拔胜,破葛荣,扬名河、朔,渡江平台城,降柳仲礼如反掌;今日天亡我也!”因仰观石阙,叹息久之。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,挂之鞍后,与房世贵等百余骑东走,欲就谢答仁于吴。侯子鉴、王伟、陈庆奔朱方。
僧辩命裴之横、杜龛屯杜姥宅,杜崱入据台城。僧辩不戢军士,剽掠居民。男女裸露,自石头至于东城,号泣满道。是夜,军士遗火,焚太极殿及东西堂,宝器、羽仪、辇辂无遗。
戊子,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。王克、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,僧辩劳克曰:“甚苦,事夷狄之君。”克不能对。又问:“玺绂何在?”克良久曰:“赵平原持去。”僧辩曰:“王氏百世卿族,一朝而坠。”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,帅百官哭踊如礼。
己丑,僧辩等上表劝进,且迎都建业。湘东王答曰:“淮海长鲸,虽云授首;襄阳短狐,未全革面。太平玉烛,尔乃议之。”
庚寅,南兖州刺史郭元建,秦郡戍主郭正买,阳平戍主鲁伯和,行南徐州事郭子仲,并据城降。
僧辩之发江陵也,启湘东王曰:“平贼之后,嗣君万福,未审何以为礼?”王曰:“六门之内,自极兵威。”僧辩曰:“讨贼之谋,臣为己任,成济之事,请别举人。”王乃密谕宣猛将军朱买臣,使为之所。及景败,太宗已殂,豫章王栋及二弟桥、樛相扶出于密室,逢杜崱于道,为去其锁。二弟曰:“今日始免横死矣!”栋曰:“倚伏难知,吾犹有惧!”辛卯,遇朱买臣,呼之就船共饮,未竟,并沈于水。
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,又遣使者往安慰之。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,会侯子鉴渡江至广陵,谓元建等曰:“我曹,梁之深雠,何颜复见其主!不若投北,可得还乡。”遂皆降齐。霸先至欧阳,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。
王伟与侯子鉴相失,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,送建康。王僧辩问曰:“卿为贼相,不能死节,而求活草间邪?”伟曰:“废兴,命也。使汉帝早从伟言,明公岂有今日!”尚书左丞虞隲尝为伟所辱,乃唾其面。伟曰:“君不读书,不足与语。”隲惭而退。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朱方。
壬辰,侯景至晋陵,得田迁余兵,因驱掠居民,东趋吴郡。
夏,四月,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,拔之。
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。
益州刺史、太尉武陵王纪,颇有武略,在蜀十七年,南开宁州、越雟,西通资陵、吐谷浑,内修耕桑盐铁之政,外通商贾远方之利,故能殖其财用,器甲殷积,有马八千匹。闻侯景陷台城,湘东王将讨之,谓僚佐曰:“七官文士,岂能匡济!”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,纪以为己瑞。乙巳,卽皇帝位,改元天正,立子圆照为皇太子,圆正为西阳王,圆满为竟陵王,圆普为谯王,圆肃为宜都王。以巴西、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为征西大将军、益州刺史,封秦郡王。司马王僧略、直兵参军徐怦固谏,不从。僧略,僧辩之弟;怦,勉之从子也。
初,台城之围,怦劝纪速入援,纪意不欲行,内衔之。会蜀人费合告怦反,怦有与将帅书云:“事事往人口具。”纪卽以为反征,谓怦曰:“以卿旧情,当使诸子无恙。”对曰:“生儿悉如殿下,留之何益!”纪乃尽诛之,枭首于市,亦杀王僧略。永丰侯撝叹曰:“王事不成矣!善人,国之基也,今先杀之,不亡何待!”
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,使者八反,乃至。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,璠苦求还。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:“殿下忍而蓄憾,足下不留,将致大祸,孰若共构大夏,使身名俱美哉!”璠正色曰:“卿欲缓颊于我邪?我与府侯分义已定,岂以夷险易其心乎!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,终不逞志于一夫。”纪知必不为己用,乃厚礼遣之。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,封随郡王,以璠为循府长史、蜀郡太守。
谢答仁讨刘神茂还,至富阳,闻侯景败走,帅万人欲北出候之,赵伯超据钱塘拒之。侯景进至嘉兴,闻伯超叛之,乃退据吴。己酉,侯瑱追及景于松江,景犹有船二百艘,众数千人,瑱进击,败之,擒彭隽、田迁、房世贵、蔡寿乐、王伯丑。瑱生剖隽腹,抽其肠,隽犹不死,手自收之,乃斩之。
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,推堕二子于水,将入海,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。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,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,待之甚厚;鹍随景东走,与景所亲王元礼、谢葳蕤密图之。葳蕤,答仁之弟也。景下海,欲向蒙山,己卯,景昼寝;鹍语海师:“此中何处有蒙山,汝但听我处分。”遂直向京口。至胡豆洲,景觉,大惊;问岸上人,云“郭元建犹在广陵”,景大憙,将依之。鹍拔刀,叱海师向京口,因谓景曰:“吾等为王効力多矣,今至于此,终无所成,欲就乞头以取富贵。”景未及答,白刃交下。景欲投水,鹍以刀斫之。景走入船中,以佩刀抉船底,鹍以矟刺杀之。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,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。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,以盐内景腹中,送其尸于建康。僧辩传首江陵,截其手,使谢葳蕤送于齐;暴景尸于市,士民争取食之,并骨皆尽;溧阳公主亦预食焉。初,景之五子在北齐,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,幼者皆下蚕室。齐显祖卽位,梦猕猴坐其御床,乃尽烹之。赵伯超、谢答仁皆降于侯瑱,瑱并田迁等送建康。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,送王伟、吕季略、周石珍、严亶、赵伯超、伏知命于江陵。
丁巳,湘东王下令解严。
乙丑,葬简文帝于庄陵,庙号太宗。
侯景之败也,以传国玺自随,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,曰:“若我死,宜沈于江,勿令吴儿复得之。”思贤自京口济江,遇盗,从者弃之草间,至广陵,以告郭元建。元建取之,以与辛术,壬申,术送之至邺。
甲申,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,以太原公主妻之。公主,卽魏孝静帝之后也。
杨干运至剑北,魏达奚武逆击之,大破干运于白马,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,且遣人辱宜丰侯循。循怒,出兵与战,都督杨绍伏兵击之,杀伤殆尽。刘璠还至白马西,为武所获,送长安。太师泰素闻其名,待之如旧交。时南郑久不下,武请屠之,泰将许之。璠请之于朝,泰怒,不许;璠泣请不已,泰曰:“事人当如是。”乃从其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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