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阳王徽之妃,帝之舅女;侍中李彧,延寔之子,帝之姊壻也。徽、彧欲得权宠,恶荣为己害,日毁荣于帝,劝帝除之。帝惩河阴之难,恐荣终难保,由是密有图荣之意,侍中杨侃、尚书右仆射元罗亦预其谋。
会荣请入朝,欲视皇后{孑免}乳,徽等劝帝因其入,刺杀之。唯胶东侯李侃晞、济阴王晖业言:“荣若来,必当有备,恐不可图。”又欲杀其党与,发兵拒之。帝疑未定,而洛阳人怀忧惧,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东出,荣乃遍与朝士书,相任去留。中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,帝恒望其不来,及见书,以荣必来,色甚不悦。子才名劭,以字行,峦之族弟也。时人多以字行者,旧史皆因之。
武卫将军奚毅,建义初往来通命,帝每期之甚重,然犹以荣所亲信,不敢与之言情。毅曰:“若必有变,臣宁死陛下,不能事契胡!”帝曰:“朕保天柱无异心,亦不忘卿忠款。”
尔朱世隆疑帝欲为变,乃为匿名书自牓其门云:“天子与杨侃、高道穆等为计,欲杀天柱。”取以呈荣。荣自恃其强,不以为意,手毁其书,唾地曰:“世隆无胆。谁敢生心!”荣妻北乡长公主亦劝荣不行,荣不从。
是月,荣将四五千骑发幷州,时人皆言荣反,又云“天子必当图荣”。九月,荣至洛阳,帝卽欲杀之,以太宰天穆在幷州,恐为后患,故忍未发,并召天穆。有人告荣云:“帝欲图之。”荣卽具奏,帝曰:“外人亦言王欲害我,岂可信之!”于是荣不自疑,每入谒帝,从人不过数十,又皆挺身不持兵仗。帝欲止,城阳王徽曰:“纵不反,亦何可耐,况不可保邪!”
先是,长星出中台,扫大角;恒州人高荣祖颇知天文,荣问之,对曰:“除旧布新之象也。”荣甚悦。荣至洛阳,行台郎中李显和曰:“天柱至,那无九锡,安须王自索也!亦是天子不见机。”都督郭罗察曰:“今年真可作禅文,何但九锡!”参军褚光曰:“人言幷州城上有紫气,何虑天柱不应之!”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,无所忌惮,故其事皆上闻。
奚毅又见帝,求间,帝卽下明光殿与语,知其至诚,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、李彧告以毅语。荣小女适帝兄子陈留王宽,荣尝指之曰:“我终得此壻力。”徽以白帝,曰:“荣虑陛下终为己患,脱有东宫,必贪立孩幼,若皇后不生太子,则立陈留耳。”帝梦手持刀自割落十指,恶之,告徽及杨侃。徽曰:“蝮蛇螫手,壮士解腕。割指亦是其类,乃吉祥也。”
戊子,天穆至洛阳,帝出迎之。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宴射,荣奏曰:“近来侍官皆不习武,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,因省辞讼。”先是,奚毅言荣欲因猎挟天子移都,由是帝益疑之。
辛卯,帝召中书舍人温子升,告以杀荣状,并问以杀董卓事,子升具通本末。帝曰:“王允若卽赦凉州人,必不应至此。”良久,语子升曰:“朕之情理,卿所具知。死犹须为,况不必死!吾宁为高贵乡公死,不为常道乡公生!”帝谓杀荣、天穆,卽赦其党,皆应不动。应诏王道习曰:“尔朱世隆、司马子如、朱元龙特为荣所委任,具知天下虚实,谓不宜留。”徽及杨侃皆曰:“若世隆不全,仲远、天光岂有来理!”帝亦以为然。徽曰:“荣腰间常有刀,或能狼戾伤人,临事愿陛下起避之。”乃伏侃等十余人于明光殿东。其日,荣与天穆并入,坐食未讫,起出,侃等从东阶上殿,见荣、天穆已至中庭,事不果。
壬辰,帝忌日;癸巳,荣忌日。甲午,荣暂入,卽诣陈留王家饮酒,极醉,遂言病动,频日不入。帝谋颇泄,世隆又以告荣,且劝其速发,荣轻帝,以为无能为,曰:“何怱怱!”
预帝谋者皆惧,帝患之。城阳王徽曰:“以生太子为辞,荣必入朝,因此毙之。”帝曰:“后怀孕始九月,可乎?”徽曰:“妇人不及期而产者多矣,彼必不疑。”帝从之。戊戌,帝伏兵于明光殿东序,声言皇子生,遣徽驰骑至荣第告之。荣方与上党王天穆博,徽脱荣帽,欢舞盘旋,兼殿内文武传声趣之,荣遂信之,与天穆俱入朝。帝闻荣来,不觉失色,中书舍人温子升曰:“陛下色变。”帝连索酒饮之。帝令子升作赦文,旣成,执以出,遇荣自外入,问:“是何文书?”子升颜色不变,曰“敕”,荣不取视而入。帝在东序下西向坐,荣、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。徽入,始一拜,荣见光禄少卿鲁安、典御李侃晞等抽刀从东户入,卽起趋御座,帝先横刀膝下,遂手刃之,安等乱斫,荣与天穆同时俱死。荣子菩提及车骑将军尔朱阳覩等三十人从荣入宫,亦为伏兵所杀。帝得荣手版,上有数牒启,皆左右去留人名,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,帝曰:“竖子若过今日,遂不可制。”于是内外喜噪,声满洛阳城,百僚入贺。帝登阊阖门,下诏大赦,遣武卫将军奚毅、前燕州刺史崔渊将兵镇北中。是夜,北乡长公主帅荣部曲,焚西阳门,出屯河阴。
卫将军贺拔胜与荣党田怡等闻荣死,奔赴荣第。时宫殿门犹未加严防,怡等议卽攻门,胜止之曰:“天子旣行大事,必当有备,吾等众少,何可轻尔!但得出城,更为他计。”怡乃止。及世隆等走,胜遂不从,帝甚嘉之。朱瑞虽为荣所委,而善处朝廷之间,帝亦善遇之,故瑞从世隆走而中道逃还。
荣素厚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,荣死,子如自宫中突出,至荣第,弃家,随荣妻子走出城。世隆卽欲还北,子如曰:“兵不厌诈,今天下恟恟,唯强是视,当此之际,不可以弱示人,若亟北走,恐变生肘腋。不如分兵守河桥,还军向京师,出其不意,或可成功。假使不得所欲,亦足示有余力,使天下畏我之强,不敢叛散。”世隆从之。己亥,攻河桥,擒奚毅等,杀之,据北中城。魏朝大惧,遣前华阳太守段育慰谕之,世隆斩首以徇。
魏以雍州刺史尔朱天光为侍中、仪同三司,以司空杨津为都督幷‖肆等九州岛诸军事、骠骑大将军、幷州刺史,兼尚书令、北道行台,经略河、汾。
荣之入洛也,以高敖曹自随,禁于驼牛署;荣死,帝引见,劳勉之。兄干自东冀州驰赴洛阳,帝以干为河北大使,敖曹为直合将军,使归,招集乡曲为表里形援。帝亲送之于河桥,举酒指水曰:“卿兄弟冀部豪杰,能令士卒致死,京城傥有变,可为朕河上一扬尘。”干垂涕受诏,敖曹援剑起舞,誓以必死。
冬,十月,癸卯朔,世隆遣尔朱拂律归将胡骑一千,皆白服,来至郭下,索太原王尸。帝升大夏门望之,遣主书牛法尚谓之曰:“太原王立功不终,阴图衅逆,王法无亲,已正刑书。罪止荣身,余皆不问。卿等若降,官爵如故。”拂律归曰:“臣等从太原王入朝,忽致冤酷,今不忍空归。愿得太原王尸,生死无恨。”因涕泣,哀不自胜,羣胡皆恸哭,声振城邑。帝亦为之怆然,遣侍中朱瑞赍铁券赐世隆。世隆谓瑞曰:“太原王功格天地,赤心奉国,长乐不顾信誓,枉加屠害,今日两行铁字,何足可信!吾为太原王报雠,终无降理!”瑞还,白帝,帝卽出库物置城西门外,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,一日卽得万人,与拂律归等战于郭外。拂律归等生长戎旅,洛阳之人不习战鬬,屡战不克。甲辰,以前车骑大将军李叔仁为大都督,帅众讨世隆。
戊申,皇子生,大赦。以中书令魏兰根兼尚书左仆射,为河北行台,定、相、殷三州皆禀兰根节度。
尔朱氏兵犹在城下,帝集朝臣博议,皆恇惧不知所出。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奋衣起曰:“今小贼唐突如此,朝廷有不测之忧,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。臣虽不武,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径断河桥。”城阳王徽、高道穆皆以为善,帝许之。乙卯,苗募人从马渚上流乘船夜下,去桥数里,纵火船焚河桥,倏忽而至。尔朱氏兵在南岸者,望之,争桥北渡,俄而桥绝,溺死者甚众。苗将百许人泊于小渚以待南援,官军不至,尔朱氏就击之,左右皆尽,苗赴水死。帝伤惜之,赠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封河阳侯,谥曰忠烈。世隆亦收兵北遁。丙辰,诏行台源子恭将步骑一万出西道,杨昱将募士八千出东道以讨之,子恭仍镇太行丹谷,筑垒以防之。世隆至建州,刺史陆希质闭城拒守。世隆攻拔之,杀城中人无遗类,以肆其忿,唯希质走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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