兖州刺史令狐愚,司空王凌之甥也,屯于平阿,甥舅并典重兵,专淮南之任。凌与愚阴谋,以帝闇弱,制于强臣,闻楚王彪有智勇,欲共立之,迎都许昌。九月,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,与彪相闻。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,语其子广,广曰:“凡举大事,应本人情。曹爽以骄奢失民,何平叔虚华不治,丁、毕、桓、邓虽并有宿望,皆专竞于世。加变易朝典,政令数改,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,民习于旧,众莫之从,故虽势倾四海,声震天下,同日斩戮,名士减半,而百姓安之。莫之或哀,失民故也。今司马懿情虽难量,事未有逆,而擢用贤能,广树胜己,修先朝之政令,副众心之所求。爽之所以为恶者,彼莫不必改,夙夜匪懈,以恤民为先,父子兄弟,并握兵要,未易亡也。”凌不从。
冬,十一月,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,未还,会愚病卒。
十二月,辛卯,卽拜王凌为太尉。庚子,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。
光禄大夫徐邈卒。邈以清节著名。卢钦尝著书称邈曰:“徐公志高行洁,才博气猛,其施之也,高而不狷,洁而不介,博而守约,猛而能宽。圣人以清为难,而徐公之所易也!”或问钦:“徐公当武帝之时,人以为通;自为凉州刺史,及还京师,人以为介,何也?”钦答曰:“往者毛孝先、崔季珪用事,贵清素之士,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,而徐公不改其常,故人以为通。比来天下奢靡,转相仿效,而徐公雅尚自若,不与俗同。故前日之通,乃今日之介也;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。”钦,毓之子也。
邵陵厉公嘉平二年(庚午、二五〇年)
夏,五月,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。
初,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,生少子亮,吴主爱之。全公主旣与太子和有隙,欲豫自结,数称亮美,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。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,心亦恶之,谓侍中孙峻曰:“子弟不睦,臣下分部,将有袁氏之败,为天下笑。若使一人立者,安得不乱乎!”遂有废和立亮之意,然犹沈吟者历年。峻,静之曾孙也。
秋,吴主遂幽太子和。骠骑将军朱据谏曰:“太子,国之本根;加以雅性仁孝,天下归心。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,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,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,虽立思子之宫,无所复及矣!”吴主不听。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,连日诣阙请和;吴主登白爵观,见,甚恶之,敕据、晃等“无事怱怱!”无难督陈正、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,据、晃亦固谏不已;吴主大怒,族诛正、象。牵据、晃入殿,据、晃犹口谏,叩头流血,辞气不挠;吴主杖之各一百,左迁据为新都郡丞,晃斥归田里,羣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。遂废太子和为庶人,徙故鄣,赐鲁王霸死。杀杨竺,流其尸于江,又诛全寄、吴安、孙奇,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。初,杨竺少获声名,而陆逊谓之终败,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。及竺败,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。朱据未至官,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。
冬,十月,庐江太守文钦伪叛,以诱吴偏将军朱异,欲使异自将兵迎己。异知其诈,表吴主,以为钦不可迎。吴主曰:“方今北土未一,钦欲归命,宜且迎之。若嫌其有谲者,但当设计网以罗之,盛重兵以防之耳。”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幷力至北界,钦果不降。异,桓之子;据,范之子也。
十一月,大利景侯孙礼卒。
吴主立子亮为太子。
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。
十二月,甲辰,东海定王霖卒。
征南将军王昶上言:“孙权流放良臣,适庶分争,可乘衅击吴。”朝廷从之,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、秭归,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。昶向江陵,引竹絙为桥,渡水击之,吴大将施绩,夜遁入江陵,昶欲引致平地与战,乃先遣五军按大道发还,使吴望见而喜,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,设伏兵以待之。绩果来追,昶与战,大破之,斩其将钟离茂、许旻。
汉姜维复寇西平,不克。
邵陵厉公嘉平三年(辛未、二五一年)
春,正月,王基、州泰击吴兵,皆破之,降者数千口。
二月,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。
夏,四月,甲申,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。
壬辰,大赦。
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,欲因此发兵,大严诸军,表求讨贼:诏报不听。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兖州刺史黄华,华、弘连名以白司马懿,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,先下赦赦凌罪,又为书谕凌,已而大军掩至百尺。凌自知势穷,乃乘船单出迎懿,遣掾王彧谢罪,送印绶、节钺。懿军到丘头,凌面缚水次,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。
凌旣蒙赦,加恃旧好,不复自疑,径乘小船欲趋懿。懿使人逆止之,住船淮中,相去十余丈。凌知见外,乃遥谓懿曰:“卿直以折简召我,我当敢不至邪,而乃引军来乎!”懿曰:“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。”凌曰:“卿负我!”懿曰:“我宁负卿,不负国家!”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,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,懿命给之。五月,甲寅,凌行到项,遂饮药死。
懿进至寿春,张式等皆自首。懿穷治其事,诸相连者悉夷三族。发凌、愚冢,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,烧其印绶、章服,亲土埋之。
初,令狐愚为白衣时,常有高志,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。族父弘农太守卲独以为:“愚性倜傥,不修德而愿大,必灭我宗。”愚闻之,心甚不平。及卲为虎贲中郎将,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,所在有名称。愚从容谓卲曰:“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,今竟云何邪?”卲熟视而不答,私谓妻子曰:“公治性度,犹如故也。以吾观之,终当败灭,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,将逮汝曹耳。”卲没后十余年而愚族灭。
愚在兖州,辟山阳单固为别驾,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。及愚卒,康应司徒辟,至洛阳,露愚阴事,愚由是败。懿至寿春,见单固,问曰:“令狐反乎?”曰:“无有。”杨康白事,事与固连,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,考实数十,固固云无有。懿录杨康,与固对相诘,固辞穷,乃骂康曰:“老佣!旣负使君,又灭我族,顾汝当活邪!”康初自冀封侯,后以辞颇参错,亦幷斩之。临刑,俱出狱,固又骂康曰:“老奴!汝死自分耳。若令死者有知,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!”
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,都督扬州诸军事。
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,大赦,改元太元。
六月,赐楚王彪死。尽录诸王公置邺,使有司察之,不得与人交关。
秋,七月,壬戌,皇后甄氏殂。
辛未,以司马孚为太尉。
八月,戊寅,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。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,录尚书事。
初,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,因冒姓刘氏。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于邺,分其众为五部,居幷州境内。左贤王豹,单于于扶罗之子也,为左部帅,部族最强。城阳太守邓艾上言:“单于在内,羌夷失统,合散无主。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,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。闻刘豹部有叛胡,可因叛割为二国,以分其势。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,宜加其子显号,使居鴈门。离国弱寇,追录旧勋,此御边长计也。”又陈“羌胡与民同处者,宜以渐出之,使居民表,以崇廉耻之敎,塞奸宄之路。”司马师皆从之。
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,诣建业治病。病差,当还,吴主涕泣与别,谓曰:“吾前听用谗言,与汝父大义不笃,以此负汝;前后所问,一焚灭之,莫令人见也。”
是时,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,冬,十一月,吴主祀南郊还,得风疾,欲召和还;全公主及侍中孙峻、中书令孙弘固争之,乃止。
吴主以太子亮幼少,议所付托,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。吴主嫌恪刚很自用,峻曰:“当今朝臣之才,无及恪者。”乃召恪于武昌。恪将行,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:“世方多难,子每事必十思。”恪曰:“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,夫子曰:'再思可矣。'今君令恪十思,明恪之劣也!”岱无以答,时咸谓之失言。
虞喜论曰:夫托以天下,至重也;以人臣行主威,至难也;兼二至而管万机,能胜之者鲜矣。吕侯,国之元耆,志度经远,甫以十思戒之,而便以示劣见拒;此元逊之疏,机神不俱者也!若因十思之义,广咨当世之务,闻善速于雷动,从谏急于风移,岂得陨身殿堂,死于凶竖之刃!世人奇其英辩,造次可观,而哂吕侯无对为陋,不思安危终始之虑;是乐春藻之繁华,而忘秋实之甘口也。昔魏人伐蜀,蜀人御之,精严垂发,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,意无厌倦。敏以为必能办贼,言其明略内定,貌无忧色也。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蜀为蕞尔之国,而方向大敌,所规所图,唯守与战,何可矜己有余,晏然无戚!斯乃祎性之宽简,不防细微,卒为降人郭偱所害,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!往闻长宁之甄文伟,今覩元逊之逆吕侯,二事体同,皆足以为世鉴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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