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,沛公引兵至栗,遇刚武侯,夺其军四千余人,幷之;与魏将皇欣、武满军合攻秦军,破之。
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,从项羽救赵。
章邯筑甬道属河,饷王离。王离兵食多,急攻巨鹿。巨鹿城中食尽、兵少,张耳数使人召前陈余。陈余度兵少,不敌秦,不敢前。数月,张耳大怒,怨陈余,使张黡、陈泽往让陈余曰:“始吾与公为刎颈交,今王与耳旦暮且死,而公拥兵数万,不肯相救,安在其相为死!苟必信,胡不赴秦军俱死;且有十一二相全。”陈余曰:“吾度前终不能救赵,徒尽亡军。且余所以不俱死,欲为赵王、张君报秦。今必俱死,如以肉委饿虎,何益!”张黡、陈泽要以俱死,余乃使黡、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,至,皆没。当是时,齐师、燕师皆来救赵,张敖亦北收代兵,得万余人,来,皆壁余旁,未敢击秦。
项羽已杀卿子冠军,威震楚国,乃遣当阳君、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。战少利,绝章邯甬道,王离军乏食。陈余复请兵。项羽乃悉引兵渡河,皆沈船,破釜、甑,烧庐舍,持三日粮,以示士卒必死,无一还心。于是至则围王离,与秦军遇,九战,大破之;章邯引兵却。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,遂杀苏角,虏王离;涉闲不降,自烧杀。当是时,楚兵冠诸侯;军救巨鹿者十余壁,莫敢纵兵。及楚击秦,诸侯将从壁上观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,呼声动天地,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。于是已破秦军,项羽召见诸侯将;诸侯将入辕门,无不膝行而前,莫敢仰视。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,诸侯皆属焉。
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巨鹿城谢诸侯。张耳与陈余相见,责让陈余以不肯救赵;及问张黡、陈泽所在,疑陈余杀之,数以问余。余怒曰:“不意君之望臣深也!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?”乃脱解印绶,推与张耳,张耳亦愕不受。陈余起如厕。客有说张耳曰:“臣闻'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。'今陈将军与君印,君不受;反天不祥。急取之!”张耳乃佩其印,收其麾下。而陈余还,亦望张耳不让,遂趋出,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。赵王歇还信都。
春,二月,沛公北击昌邑,遇彭越;彭越以其兵从沛公。越,昌邑人,常渔巨野泽中,为羣盗。陈胜、项梁之起,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,往从彭越曰:“请仲为长。”越谢曰:“臣不愿也。”少年强请,乃许;与期旦日日出会,后期者斩。旦日日出,十余人后,后者至日中。于是越谢曰:“臣老,诸君强以为长。今期而多后,不可尽诛,诛最后者一人。”令校长斩之。皆笑曰:“何至于是!请后不敢。”于是越引一人斩之,设坛祭,令徒属,皆大惊,莫敢仰视。乃略地,收诸侯散卒,得千余人,遂助沛公攻昌邑。
昌邑未下,沛公引兵西过高阳。高阳人郦食其,家贫落魄,为里监门。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,食其见,谓曰:“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,吾问其将皆握龊,好苛礼,自用,不能听大度之言。吾闻沛公慢而易人,多大略,此真吾所愿从游,莫为我先。若见沛公,谓曰:'臣里中有郦生,年六十余,长八尺,人皆谓之狂生。生自谓“我非狂生”。'”骑士曰:“沛公不好儒,诸客冠儒冠来者,沛公辄解其冠,溲溺其中,与人言,常大骂;未可以儒生说也。”郦生曰:“第言之。”骑士从容言,如郦生所诫者。
沛公至高阳传舍,使人召郦生。郦生至,入谒。沛公方倨床,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。郦生入,则长揖不拜,曰:“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?且欲率诸侯破秦也?”沛公骂曰:“竖儒!天下同共苦秦久矣,故诸侯相率而攻秦,何谓助秦攻诸侯乎!”郦生曰:“必聚徒、合义兵诛无道秦,不宜倨见长者!”于是沛公辍洗,起,摄衣,延郦生上坐,谢之。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。沛公喜,赐郦生食,问曰:“计将安出?”郦生曰:“足下起纠合之众,收散乱之兵,不满万人;欲以径入强秦,此所谓探虎口者也。夫陈留,天下之冲,四通五达之郊也;今其城中又多积粟。臣善其令,请得使之令下足下;卽不听,足下引兵攻之,臣为内应。”于是遣郦生行,沛公引兵随之,遂下陈留;号郦食其为广野君。郦生言其弟商。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,来属沛公,沛公以为将,将陈留兵以从,郦生常为说客,使诸侯。
三月,沛公攻开封,未拔;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,又战曲遇东,大破之。杨熊走之荥阳,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。
夏,四月,沛公南攻颍川,屠之。因张良,遂略韩地。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,沛公乃北攻平阴,绝河津南,战洛阳东。军不利,南出轘辕,张良引兵从沛公;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,与良俱南。
六月,与南阳守齮战犨东,破之,略南阳郡;南阳守走保城,守宛。沛公引兵过宛,西;张良谏曰:“沛公虽欲急入关,秦兵尚众,距险;今不下宛,宛从后击,强秦在前,此危道也!”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,偃旗帜,迟明,围宛城三匝。南阳守欲自刭,其舍人陈恢曰:“死未晚也。”乃踰城见沛公曰:“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。今足下留守宛,宛郡县连城数十,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,故皆坚守乘城。今足下尽日止攻,士死伤者必多;引兵去宛,宛必随足下后。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,后有强宛之患。为足下计,莫若约降封其守;因使止守,引其甲卒与之西。诸城未下者,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,足下通行无所累。”沛公曰:“善!”秋,七月,南阳守齮降,封为殷侯;封陈恢千户。
引兵西,无不下者。至丹水,高武侯鳃、襄侯王陵降。还攻胡阳,遇番君别将梅鋗,与偕攻析、郦,皆降。所过亡得卤掠,秦民皆喜。
王离军旣没,章邯军棘原,项羽军漳南,相持未战。秦军数却,二世使人让章邯。章邯恐,使长史欣请事;至咸阳,留司马门三日,赵高不见,有不信之心。长史欣恐,还走其军,不敢出故道。赵高果使人追之,不及。欣至军,报曰:“赵高用事于中,下无可为者。今战能胜,高必疾妬吾功;不能胜,不免于死。愿将军孰计之!”
陈余亦遗章邯书曰:“白起为秦将,南征鄢郢,北坑马服,攻城略地,不可胜计,而竟赐死。蒙恬为秦将,北逐戎人,开榆中地数千里,竟斩阳周。何者?功多,秦不能尽封,因以法诛之。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,所亡失以十万数;而诸侯并起滋益多。彼赵高素谀日久,今事急,亦恐二世诛之,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,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。夫将军居外久,多内郄,有功亦诛,无功亦诛。且天之亡秦,无愚智皆知之。今将军内不能直谏,外为亡国将,孤特独立而欲常存,岂不哀哉!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,约共攻秦,分王其地,南面称孤!此孰与身伏鈇质、妻子为戮乎?”
章邯狐疑,阴使候始成使项羽,欲约。约未成,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渡三户,军漳南,与秦军战,再破之。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,大破之。章邯使人见项羽,欲约。项羽召军吏谋曰:“粮少,欲听其约。”军吏皆曰:“善!”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。已盟,章邯见项羽而流涕,为言赵高。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,置楚军中,使长史欣为上将军,将秦军为前行。
瑕丘申阳下河南,引兵从项羽。
初,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,恐羣臣不听,乃先设验,持鹿献于二世曰:“马也。”二世笑曰:“丞相误邪,谓鹿为马?”问左右,或默,或言马以阿顺赵高,或言鹿者。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。后羣臣皆畏高,莫敢言其过。
高前数言“关东盗无能为也”;及项羽虏王离等,而章邯等军数败,上书请教助。自关以东,大抵尽畔秦吏,应诸侯;诸侯咸率其众西乡。八月,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,屠之。高恐二世怒,诛及其身,乃谢病,不朝见。
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,杀之,心不乐,怪问占梦。卜曰:“泾水为祟。”二世乃斋于望夷宫,欲祠泾水,沈四白马。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。高惧,乃阴与其壻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:“上不听谏;今事急,欲归祸于吾。欲易置上,更立子婴。子婴仁俭,百姓皆载其言。”乃使郎中令为内应,诈为有大贼,令乐召吏发卒追,劫乐母置高舍。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,缚卫令仆射,曰:“贼入此,何不止?”卫令曰:“周庐设卒甚谨,安得贼,敢入宫!”乐遂斩卫令,直将吏入,行射郎、宦者。郎、宦者大惊,或走,或格;格者辄死,死者数十人。郎中令与乐俱入,射上幄坐帏。二世怒,召左右;左右皆惶扰不鬬。旁有宦者一人侍,不敢去。二世入内,谓曰:“公何不早告我,乃至于此!”宦者曰:“臣不敢言,故得全;使臣早言,皆已诛,安得至今!”阎乐前卽二世,数曰:“足下骄恣,诛杀无道,天下共畔足下;足下其自为计!”二世曰:“丞相可得见否?”乐曰:“不可!”二世曰:“吾愿得一郡为王。”弗许。又曰:“愿为万户侯。”弗许。曰:“愿与妻子为黔首,比诸公子。”阎乐曰:“臣受命于丞相,为天下诛足下;足下虽多言,臣不敢报!”麾其兵进。二世自杀。阎乐归报赵高。赵高乃悉召诸大臣、公子,告以诛二世之状,曰:“秦故王国;始皇君天下,故称帝。今六国复自立,秦地益小,乃以空名为帝,不可。宜如故,便。”乃立子婴为秦王。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。
九月,赵高令子婴斋戒,当庙见,受玉玺;斋五日。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:“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,恐羣臣诛之,乃诈以义立我。我闻赵高乃与楚约,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。今使我斋、见庙,此欲因庙中杀我。我称病不行,丞相必自来;来则杀之。”高使人请子婴数辈,子婴不行。高果自往,曰:“宗庙重事,王柰何不行?”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,三族高家以徇。
遣将兵距峣关,沛公欲击之。张良曰:“秦兵尚强,未可轻。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,使郦食其、陆贾往说秦将,啖以利。”秦将果欲连和;沛公欲许之。张良曰:“此独其将欲叛,恐其士卒不从;不如因其懈怠击之。”沛公引兵绕峣关,踰蒉山,击秦军,大破之蓝田南。遂至蓝田,又战其北,秦兵大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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